等到晚上也没有见我爹来,我凭着记忆摸索到烟馆,木板一块挨着一块,那些骨瘦如柴的人不留缝隙地挤成长长一排。
手握着烟斗在灯火上加热,在烟雾缭绕中,吸一口则升天,吐一口入地。
越过长烟,我看到我那爹手拿着烟枪,这烟枪又细又长,佝偻着身子半躺在馆前,专心的盯着灯火上的黑土,一眼都不舍得给我。
我知道他这又是不管我了,回村的路上借着亮色,我翻出那块糖,褐色的,黑黑的,让我想起了我爹的大黑土。
把它剥开,凑在鼻端嗅嗅,又好像是食物,我不敢吃,怕我爹一样上瘾。
犹豫再三,我伸出舌头舔了下,甜甜的,放进嘴巴里,滑滑的……
「小月儿,到家了还不进去,发啥呆呢,敢快进来给弟弟缝新衣服……」
味道还没有吃明白,被我娘这么一下,就囫囵吞了下去,倒是可惜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爹当天败光了家里仅剩的一点积蓄,把自己抽死在了烟馆里。
没过多久我娘也去了。
政局动荡,家里的粮食支撑不了两个孩子。
正巧,镇江桥边逢双赶场,张大娘要把二丫卖了换点粮食,我苦苦哀求她连同我一起卖了。
其实我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把自己卖了,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但是我没办法,我奶奶他们再不吃点东西就要被饿死了。
张大娘为难,可我饿了很多天,推搡时直接晕了,最后一句入耳的话是,「造孽啊……」
一醒来我便和这群鸡鸭呆在一起,怀里还装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张大娘也理所当然成为我奶奶。
「这丫头多少钱?」
「两个银元。」
我把粮食和银元送回家的时候,我奶奶恨的扇我鞋底子,我就哭,因为那鞋底子扇在身上都不疼,我奶奶早就饿得没力气了。
后来一家人抱在一起哭,送我回家的男人就站在门外看着我们。
临走前,奶奶褪了手上的镯子给我,不是金银也不是玉的,就是一个普通的黄铜镯子,自我有记忆开始就见她一直戴在手上。
她说这是唯一能给我的嫁妆,又叮嘱了一番为人妾室要守的规矩。
黄铜镯子戴在我手上还带着微微热气,圈口有些大, 不像个镯子,反倒像个镣铐。
上轿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奶奶和弟弟站在青瓦屋门前,奶奶在偷偷抹泪,弟弟仰头问她我要去哪里,为什么他不能去。
我年十六,被一顶小轿抬进了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