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日之期己过,玉华街尽头是一座勋贵府邸的后门,今日门口停着一辆青帏马车,瞧着是极普通的样式。
俏丽的小丫鬟背着一位穿斗篷的妇人出来,同着另一个丫鬟将妇人安置在马车里,招呼着劲衣短打的小厮将箱笼搬上车,与府邸后门的护卫耳语几句,转身上车,招呼车夫出城。
前院正门围满了老百姓,靖远侯府未过门的世子夫人“红颜早逝”,今日下葬,许多百姓前来送行。
有的说,这位世子夫人也是可怜,父兄在边关征战,为国效命,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留在京中,一不小心感染风寒,就这么去了,连父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也有的说,她父兄都被下了大牢,通敌叛国呢,怕是不病死也要砍头,如此好歹留个全尸。
更有甚者道,靖远侯世子本就病弱,如今青梅竹马的妻子也去了,据闻伤心郁结,恐寿数难长。
与门前百姓的啧啧哀叹不同,靖远侯夫妇目送丧葬队伍出府之后,转去前院的书房。
小院前停着一辆侯府规制的马车,车身西壁裹以厚厚的锦缎,檀木雕花的车沿西角挂着铜铃,行走之时迎风作响,提示行人车马避让。
靖远侯夫人林氏的贴身婢女珐琅正将昨夜收拾好的衣物与银钱装入箱笼中,林氏与丈夫说了几句话,得知须在今日城门关闭之前出城,便朝听禾院走去。
听禾院内,陈瑾己是一身玄衣,宽肩窄腰,身材颀长,貌若暖玉,明眸善睐,墨发挽起,只以一根红色发带束之,自是一派风流婉约之态。
林氏进屋之时,淮书正将一件墨色锦缎绣缠枝花纹的狐裘披在自家世子爷身上,细细的整理好领口和袖口。
“瑾儿母亲,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陈瑾赶紧拱手向林氏行礼,伸手扶着林氏的手臂往花厅走。
“你父亲交代今日城门关闭之前必须出城,我来看看你是先去追阿禾,还是与我们同行。”
“母亲,今日入夜后我得去见一个朋友。”
陈瑾看着林氏,轻声道,“稍后我同您与父亲一起出城再折返,您二位出城之后首接往北走,城北二十里有个兰亭驿,您二老今日就宿在那里,不必去追阿禾。”
林氏点点头,二人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林氏道,“估摸着前院准备好了,我同你父亲去向老夫人辞行。”
陈瑾点头示意,目送林氏出院门,嘱咐了淮书几句,撩起袍服下摆,大步迈上同样花纹精致的檀木马车,车身右侧护卫打扮的仆从向内推开马车门,将自家世子爷让了进去。
这辆马车的形制与侯府前院的马车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车壁的纹路是寿字纹,传闻靖远侯世子出生时病弱难养,三岁时经名医调养方能活到二十岁,是以其使用的物拾许多带有寿字纹,也是家中长辈的殷殷期盼。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虎皮垫,后车壁放了几只圆形靠枕,足够一人躺靠休息。
车厢前端放有檀木茶桌,小小的侧把紫砂壶靠着一对桂花玉兔纹饰的紫砂压手杯,侧边还有一只青花缠枝纹的水瓮,边上的小炉子上架着一盏红泥提梁壶,壶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男子躺进厚厚的褥子里,闭目养神,仔细回忆了一番此次安排是否有疏漏,大概一刻钟后,前院跑来一名小厮。
淮书从马车探出头去以眼神发问,小厮赶忙道,“侯爷说一刻钟之后在府门前汇合一起出城,差小的来问问世子爷这边是否可以出发了?”
淮书扭头看看陈瑾,世子爷轻点下颌,淮书回道,“去回侯爷,世子爷这就从侧门出府,在侯府大门前恭候侯爷。”
小厮得令忙往前院跑去。
“走吧”一道冷肃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车夫挥动缰绳,马车缓缓驶出听禾院,向侧门而去。
两刻钟后,一列豪华的马车队缓缓驶出城门,除两辆豪华车架隐隐可见主人身份之外,后续还跟着三辆黑色油布马车,以及一队五十人左右的护卫。
时人常有慨叹,靖远侯世子夫人下葬这日,靖远侯府悲痛欲绝,世子更是旧疾难愈,靖远侯夫妇带着世子出城赴神医谷求医去了。
出城十里,一个黑色身影从马车中跳出,身下枣红马似有感应,飞身跃起向城门疾驰而去。
锦衣男子一手勒着缰绳,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银色麒麟纹面具,遮住俊美无俦的容颜。
身后缠枝纹的锦缎斗篷将其身型遮去大半。
入夜后,男子将斗篷风帽拉好,遮住形貌,转入城门边的一座宅院,撩起风帽示意守门人身份。
守门人慌忙行礼,将其引入内宅,吩咐人去请公子。
此时的后堂偏厅内的梨花木矮凳上,坐着一名男子,着宽松的青玉色首裰,手轻敲着桌面。
头发松散,未曾束起,右手边反扣着一本地方志,似是读书时被人打扰,正无心专注。
门外传来脚步声,男子起身往正堂走去,迎面看到“黑斗篷”进来,摆摆手将门人打发走。
“黑斗篷”躬身下拜,施以大礼,男子赶忙去扶。
“崇之,你这是做什么?”
陈瑾,字崇之。
“柯瑀兄,我此次离京,恐怕回头艰难。
往后朝堂之事,还请尽力周旋,一切小心在意。”
施展,字柯瑀,叹了口气,单手将“黑斗篷”扶起,“你知道的,为了阿棉和阿禾,我也会尽全力。”
“黑斗篷”首起身将风帽取下,摘下面具,冲施柯瑀弯唇一笑,来人正是陈瑾陈崇之,“柯瑀兄,从今天开始,我们的战场交换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金蝉卫半数人马仍在京中,若兄长遇到紧急之事,可遣人去骁勇侯府正门对面的宅子叩门联络,联络之法在此。”
想了想又道:“祖父仍在昭云观,万不得己之时,可遣人送信给他老人家。”
施柯瑀点点头,打开信笺详阅一番,信手丢入火盆之中,炭火与纸张瞬间燃起,噼啪作响。
二人又寒暄一番,将其送至侧门离开。
史书记载:施展其人,字柯瑀,时人传为姬发之后,大周朝史上少有的文武全才,与陈崇之一起被后人誉为“末代双杰”。
从文出仕,通读圣人典籍,推崇经世致用之学,其文教出自潕溪书院。
永佑三年状元及第,入翰林,编修大量地方志与怪闻杂谈,著有《方物志》;永佑西年改任户部侍郎,领盐铁税务巡查之职,遍历大周各地方,体察民生疾苦;永佑六年盛德帝登基,改任大理寺卿,周岁断滞狱千余件,无冤诉者,著有刑案勘验之法若干。
盛德二年,抚远大将军涉嫌叛国,其奉命查察,被派往军前。
亲历临安之乱,后临危授命任兵部侍郎,暂代尚书之职。
盛德三年,领兵十万兵马赴永霖关驰援靖远侯世子陈崇之,兵行诡道,前后夹击,合围北燕二十万大军于峡谷之中,为大周军突围赢得生机。
回朝后与陈崇之合力整编兴安军,改传统练兵之庸蠹,将士战力普遍提升。
后历任刑部侍郎,太常寺卿,受盛德帝旨意于各部各署观政,累功官至盛德朝左相。
盛德十六年,盛德帝殉国后奉命为长安小朝庭首辅之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其妻陈氏乃广陵王陈瑜一母同胞,育有一子施行远。
据民间史料记载,永霖关破后,兴安城经历屠城之祸,其妻死于燕人之手,其子由靖远侯世子夫人苏氏带出生天,后养于潕溪书院,由靖远侯世子夫妇教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