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历史小测验,大部分同学都完成的很好。”吴明丽把试卷拍到讲台上,粉笔屑被震得纷扬飞起。
“但是也有一部分同学,不仅是写的不好,简直是离谱!”吴明丽眼神锐利的瞟向最后一排,语气中已染上几分怒气。
吴明丽快速走到教室后排,对一直埋头睡觉的男生喊道:“打雷了,地震了!”
喊了好几声,齐铭才不耐烦的从睡梦中醒来,一抬眼就见着班主任严厉的双眼。
正懵着,吴明丽把试卷扔到他桌上:“华盛顿当皇帝?!”
教室里顿时哄笑一团,她也忍不住气乐了。
“我们才刚开始,不论以前如何,从现在开始,每一个人的起跑线都是相同的,”她不欲与齐铭多言,转身缓步走到前排丁梧向全班人说道:“不要自暴自弃,把大好青春付之东流。”
她腰间的小蜜蜂就在丁梧耳旁,扩音效果好到让丁梧侧目注视,她仔细观察过它上面的蓝色花纹和各个小按钮后正准备收回目光,余光却不经意望到教室那头的人。
是迟玟。他一双眼睛眨也不眨,静静的往这里看过来,好像在认真听老师讲话,又好像在默默望着她。
丁梧突然想起了前几天他在夜里发过来的好友申请,自从她同意后,他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聊过。应该如她所料,他只是为了班长的职责而已。
她拨了拨额边的刘海,半手扶额,继续低头看被打上红勾的历史题。
“丁梧,你第三题选的什么?”同桌唐新玉凑过来小声问道。
“我也错了,你选的什么?”
“我选的D。”
“我选的C,所以就可以排除DC这两个选项了。”
对方被丁梧逗笑了,“好。”
唐新玉人很好,带来的零食经常分享给丁梧,平时有点爱讲话,总爱给丁梧讲她平日遇到的一些好笑的事,讲起话来神态很认真,讲到精彩时眼睛甚至会瞪得大大的,丁梧有时候觉得,这个同桌像是一只可爱的麻雀。
丁梧觉得她的名字也很好听。新玉,新始的美玉,一说起来就会让人联想起晶莹美丽的玉石。
总之,她很喜欢这个同桌,也很愿意亲近她。
下课铃很快响起,吴明丽拿起课本往外走。
“齐铭跟我到办公室来!”
齐铭骂了一句,不情不愿的起身跟去了。
唐新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看着齐铭驼着背出了教室后凑到丁梧耳边道:“我听说他是走后门进一中的欸。”
“嗯?”丁梧有些疑惑。
“就是,”唐新玉压低声音,“我听说按照齐铭中考的分数本来是上不了咱们学校的,但是他爸爸跟校长打了招呼,花了好大一笔钱才把他弄进来。”
“这样吗?”丁梧还真没听说过这些事,她只知道那个男生上课基本都在睡觉玩手机,除了班主任以外其他老师都很少管他,她之前还以为他是什么隐藏学霸。
“是啊,我还听说他初中的时候天天打架旷课,有好几次还把别人打进医院了呢……”
门突然被人猛地一踹,齐铭铁青着脸大迈步进来了。
都怪他爸,硬把他塞到这个破学校来,挂个学籍不就行了吗,还非要他来上课!还特意叮嘱吴明丽那个老太婆要严加看管他。
看管个屁,她还能管住老子!?
齐铭越想越气,一个甩手居然不小心把别人桌子上的杯子弄翻在地。
丁梧看着自己的保温杯子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最后落魄地停在一圈水滩里。
始作俑者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回头“啧”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欸,你这人……”怎么这样。唐新玉指着他的背影正欲讲话,却被丁梧拦下了。
“算了。”齐铭一看就是脾气暴躁难以招惹的硬角,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丁梧不想惹上他。
正准备俯身去捡杯子,另一双手却先她一步碰到杯身。
那是一支布满青筋的手掌,它轻轻触碰到杯子,不顾肮脏的水渍,用力把它握住拿起来。
是谁?
丁梧抬头一看,对方隐藏在卫衣里若隐若现的锁骨就在眼前。
“齐铭,过来,跟同学道歉。”此话一出,大半个班级都往这儿看过来。
齐铭头皮一麻,手脚顿时动不了了。半晌以后,他才僵硬的转过身。
“嘁,班长……”
“过来,跟丁梧同学道歉。”
丁梧清楚地看到齐铭脸上虚伪的笑容裂开了一条缝,黑黝黝的,让人恐惧。
“好。”他语气上挑,黑黝黝的眼珠幽幽地转向一旁呆住的丁梧。
“丁梧同学,对不起。”他跟低他一头的女孩对视,嘴角勾起死硬的弧度,目光阴沉的仿佛要把她活生生的带皮吞吃了。
一支无形的手恐惧的扼住了丁梧的心脏,她禁不住往后退了退,脊背却被一双有形的手贴住。
“你原谅他了吗?”
声音轻飘飘的从头顶传来,热的吐息拂过耳边,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这句看似公正光明实则暗藏悬疑的问语。
“没关系。”丁梧勉强道,她转身把杯子拿回来。
“谢谢你了,班长。”
铃声正好打响,短暂的课间的十分钟就这样流逝过去了,齐铭咬紧牙关,最后深深看了迟玟一眼,今天这个仇他这辈子都记住了。
丁梧自顾自的坐回座位,没有再看他们两个人,她心跳的很厉害,跳到有些头晕目眩。
“把杯子擦擦吧。”杯口被放上一片纸巾,清香的气息飘到她的鼻尖。
“……谢谢。”
等迟玟走回自己的座位,唐新玉语气中掩不住的激动:“咱们班长可真是个好人啊。”
“……是吗?”
丁梧揉了揉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数学老师进来了,接着上午的课接着讲题。
“已知,x叫做y的……”
已知,齐铭脾气暴躁,不服管教,危险度极高……
那么,迟玟为什么能制得住道德意识浅薄的齐铭?
齐铭那样的人,根本不会因为一个班长的身份而顾虑迟疑,那他为什么会听迟玟的指令?
已知,迟玟是班长,帮助她讨回公道维护班级秩序可以算作他的职责之一。
那么,为什么他会触摸她的脊背,何必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她?
只是无意的吗?只是出于礼节吗?
绝不会只是如此。丁梧心中涌上一股坚定的预感,她不能总是模糊概念简化事实。
如果目的单纯只是为她讨回公道的话,没有必要和她暧昧不清的低语,更何况,不会有任何一种礼节会教一个家境殷实的男生毫无顾忌的用手抚上异性的脊背。
暗光轻浅地照在少年清秀的面庞上,他一边随意的转着笔一边目视前方的黑板,窗外的天空阴云遍布。这座城市每至九月总会下一星期的暴雨。
要下雨了。
陈治潼拔开笔盖开始默写语文,他听见上体育课回来的隔壁班同学的喧闹声。
抽屉里有一把伞,他不用担心即将落下的雨滴,只是……
印象里那个女孩走得很急,书包两侧的口袋空瘪着,什么也没有装。
丁梧没有雨伞。
庄明霏默写完了,转了转酸痛的手腕,靠在椅背上环顾四周。
眼光不经意落在同桌的纸张上,他并没有遮盖住自己的内容,一眼望去,一行长诗已经整整齐齐的写在上面,字迹隽秀有力。只是陈治潼默写完以后没有休息或者检查,依旧俯身在那儿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他的睫毛很长,很长时间才闪动一下,黑眼珠像是凝住了,只冲着本子的一角发呆。
庄明霏微微后仰一点,看到在长诗之下,隽秀字迹之外,还有一行奇怪的小字。
“丁梧没有雨伞。”
她在心里默默读道。
这行小字写得很斜很歪,与上面赏心悦目的长诗比起来,像一堆缺头少尾的蚂蚁凌乱地聚在了一起,在整张洁白工整的纸张上,它显得格格不入极了。
丁梧是谁?
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一个整日集中注意力于学习的好学生发懵的把名字写在默写本上呢?庄明霏敏锐的感受到这个名字对于身边这个男孩的特殊意义。
是秘密吧,一定是个被他视作秘密一样的人……她静静揣测着。
“咳咳。”
身后侧方传来咳嗽声,庄明霏反应过来,收回了看向陈治潼的目光。
转头望向愈加阴郁的窗外,嘴角暗自无奈的勾起。
她可没听说过沈爱妍感冒了。
“轰隆——”
雷声惊觉了陈治潼茫然的神智,他惊愕的望着默写本上那一行不知何时写下的扭曲字眼。
天色暗了,滂沱大雨密密麻麻的刮到玻璃上,湿润的雨汽缠绕在纸张与笔尖之间,暗白的光芒虚盈在他所处的一角,最光明一处,便是那个短简的名字。
不知为何,他心中一虚,轻轻一扣,她的姓名便被遮掩在手指之下。
临着放学,沈爱妍看着陈治潼快速收拾书包的动作,忍住翻腾的内心道:
“那个,陈治潼。”她把眼珠移向淅淅淋淋的窗外以躲避少年疑惑的目光,“如果你愿意把伞借给我,我就原谅你。”
“原谅我?”陈治潼更疑惑了,“我有惹你生气吗?”
庄明霏和路斯在一旁听着,想笑又不敢笑,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各自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一听陈治潼这么说,沈爱妍脸顿时白红相接,她才记起一直都是自己在生闷气,陈治潼并不明白其中缘由。
可是他凭什么不明白……这个呆子!
“你,你怎么没有惹我生气!你天天都在惹我生气!”
“你就说,今天这个伞你借不借!”
同为女孩,庄明霏心中明白,沈爱妍当然没有让陈治潼淋雨的打算。伞借过去以后,更有可能是男孩打给女孩,两个人一起走在伞下,真是……颇为浪漫的一件事。
古有白蛇借伞给许仙,如今到了沈爱妍和陈治潼这里,不仅雌雄反转,连主动被动也颠倒过来了。
路斯越想越乐,心里计划高低得在他俩背后唱一句“西湖美景三月天”。
陈治潼瞅了眼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呃,对不起。”
她没有带伞,如果贸然跑出来肯定会淋湿一身的……她该不会还在教学楼里等着吧?
“对不起,我得跟别人打一把,你把肉丝的伞拿走吧。”
“我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说着把包挎在身上,极快的往外头跑去。
“诶,”还未等沈爱妍再说什么,陈治潼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别人,别人是谁?”沈爱妍皱着眉问路斯。
路斯耸耸肩,“谁知道呢。”
他看着沈爱妍直勾勾的盯着桌上自己那一把伞,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未等他反应过来,沈爱妍就飞快的把它抱到怀里。
“我的!”
“你!”路斯气恼的瞪着她得意洋洋的背影,只得无奈喊道:“咱俩打一把好吧。”
庄明霏望着前方吵闹不停的几人,轻轻把伞扣拨开。
或许,她知道“别人”是谁。
陈治潼一路飞快的下到一层,在踏出A栋教学楼的侧门时却犹豫了。
万一她走了呢,万一有同学跟她打一把伞,陪她一起走过了呢?
他不禁停住了撑伞的动作,隔着挂天的雨幕与苍翠的绿叶望向远方的C小楼。
更何况,他为什么要这样匆匆忙忙的过来找她呢?
他迟钝的反应过来。
为什么他会匆忙的离开路斯他们跑到这里来?为什么他触及她的目光便忍不住的紧张不适?为什么会注意到她身上的香气有无?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地在默写本写下她的名字?
许许多多的为什么填充了他的大脑,一时之间他居然找不到最合适最正确的答案回答它们,迷蒙之间,他记起初遇丁梧时那个温良的月夜。
那是与众不同的一夜,从那一夜开始,家里多了一个新的成员,丁梧,这个女孩子就这样突兀的来到他的生活里。
辗转难眠之时,他听到隔壁传来的一声叹息。
轻轻的,像是雨水滴落他的手背。
那时月亮的光亮洁白又冰凉,就那样静静地撒在他的窗帘上,往外看夜,如同隔雾观花,于是,在这样朦胧的幻影里,他记起那双情绪万千的眼眸。
他那时候在想,那个女孩真像月亮一样温良……
C小楼三个教室都已经没有人了,陈治潼心里有些庆幸,也隐着些奇怪的失望。一回头,望见办公室里还有三三两两晚走的老师,其中一个女老师正稀奇地看着他。
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似的,他侧穿回到A栋楼的主干道,走到红色外阶下面。
“唉唉唉,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路斯边给沈爱妍打伞边惆怅的唱道,声音有气无力的,活像只吊死鬼。
沈爱妍白了他一眼,“快点闭嘴。”
“前面有水,小心一点。”迟玟嘱咐道。
“好。”丁梧用面孔无心的笑了一下,有些尴尬的四望着。
时间推回到半小时以前。
她和唐新玉都没有带伞,只好在楼下对着雨幕干等,过了一会儿,唐新玉和她认识的别班同学同打一把伞走掉了,只剩她一个人继续在楼下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雨依旧不停,丁梧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她看了一眼其他班的钟表,已经快到高二放学的时间点了。
像是生起一点火苗似的,她想,陈治潼会不会来找她呢?
可是下一刻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陈治潼为什么要来找她呢?人家自己还要打,说不定还要跟别人打一把,他怎么能想到自己没带伞,怎么会来找自己呢?她心烦意乱的想到。
头顶突然出现一把黑伞,丁梧惊愕的望向来人。
“迟玟?!”
这是丁梧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此时已经开学将近一月,两人交集了第四次。以往,她只简简单单的喊他“班长”。
“一起走吧,整个C栋教学楼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不,不用了,”如果是别人,说不定丁梧就答应了,偏偏是迟玟。几个小时前,他对她做的事太过黑白难分,她至今依旧心有余悸。
“我再等等吧,这雨说不定就停了,你先走吧。”
“可我刚才听老师说,这雨没有一两个小时不会停的,”迟玟目光迟疑的望向密密麻麻的雨帘,“诶,你的爸爸妈妈不会等着急吗?”
爸爸妈妈……
丁梧一愣,正在她嘴角抽筋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班主任吴明丽从办公室里出来倒茶叶了,大雨与加班批改作业两件事让她心情糟糕极了。
余光见着迟玟和什么人站在檐下,她喊道:“迟玟!你站那儿不回家吗?”
这小子,不晓得搞什么名堂,把作业给她收上来以后硬说少了两本,数来数去才说自己一开始数错了,接着一会儿说要帮她批改作业,一会儿说自己学不下习想让她开导开导他,在办公室磨磨蹭蹭了大半个小时也不肯走。
迟玟转身,她看见他身旁那个女孩。
“丁梧,你怎么也不回家?”吴明丽心里顿时警铃大作,男女生谈恋爱一直是高中老师头痛的一个大问题。
“我没带伞,准备等雨停……”丁梧解释道。
“我准备做好事把丁梧同学送出校门!”迟玟笑得开心。
吴明丽怀疑的眼光在他俩之间反复徘徊,迟玟虽然活泼,但是并未见过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更何况他还是班长,丁梧就更不用多讲了,平日里乖巧又少言寡语,她一向对他俩很放心。
想到这儿,吴明丽暂时按下疑虑。
“就你会做好人!”她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迟玟,独自走到绿化带,把玻璃杯里的茶叶甩了又甩。
“那丁梧你就跟迟玟一起走吧,这雨大的很,我刚才看手机说它没几个小时停不下来,别让家长等急了。”
确实是不能让家长等急了……丁梧知道,陈治潼这时候多半已经开始收拾书包了。
不远处的小径空空落落,他是不会来的。
到时候周琴接到陈治潼却未等到她,恐怕心中会难免烦躁。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是难免的事,无论怎么说,她俩之间都会有无法愈合的缝隙,周琴的家永远都无法成为她的家。丁梧对这件事情异常敏感与警醒。
“走吧!”迟玟下了台阶,站在雨中撑伞等她。
“走吧。”丁梧握紧书包带子,跨下一步到他身边。
迟玟再可怖,他也终究不敢在学校里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做什么。
她听到身边男孩的两声闷笑,像是在嘲笑她终究还是来到他的伞下,丁梧面色一寒。
她并不敢跟迟玟贴的过近,两个人之间总是保持着些距离,甚至到最后,丁梧一只肩膀都露在雨里。
往日短暂的路程今日却变得如此遥远,迟玟总是走得不紧不慢,有时丁梧走得快一点,便会不慎踩进水洼中,等快到那条通往学校正门夹道种满梧桐树的大路时候,她半只鞋已经湿透了。
“丁梧。”迟玟冷不丁地叫她的名字。
“我发现你不大爱说话。”
“嗯?嗯……”她尴尬的回应着,她的眼神一直往前方的岔路口瞟。她想遇见那个眼睛亮亮的男孩,又怕此时此刻遇见他。
胸口一直砰砰跳,看着路旁青翠的松树,丁梧有一种难言的预感……
“今天齐铭他是不是吓到你了?”
“还好。”
“我觉得你的胆子好小,像一只……”
“啊!”果不其然,她在路口看见那个熟悉的个身影,他低着头一个人沉默的走在路上,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丁梧下意识往前冲走了几步,落进雨里,她浑身都为这一准确的预感感到紧张,以至于开始支吾。
“那个,班长,我家里人在前面,我和他一起走……再见!”
“陈治潼!”
伞柄险些没被把住,陈治潼惊奇地望着突如其来闯进身边的姑娘,她满头都是晶莹的水珠,身上也被淋了了不少,其中一只肩膀已经湿透了。
“我……对不起,我今天没带伞……”
透过镜片,他看到她那双单纯明亮的眼眸,以及那两片因焦急而抿起的嘴唇——它们有些微微干燥,和这个雨天格格不入。
记忆再次重现,在她含着犹疑的眼光里。
月亮升起来了,窗帘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曳飘拢,在他的梦里留下洁白皎然的幻影。